2012年12月6日 星期四

台灣淪亡錄:第二小節 『冷霜子』



    三人穿過了廟會的人群,快步走到了龍山寺捷運站一號出口前。一輛路邊停車的賓士E320立刻亮燈開了過來,三人打開車門上了車。賓士載完俊昇等人後馬上掉頭迴轉往火車站方面而去。
  坐在前座的阿平,專心地擦拭著懷裏的卡佛手提箱。和俊昇同坐在後座的志鴻,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。不一會,志鴻才開口向俊昇說:
  「大仔,我們處理了TAKE,我看勝明館不會就這樣算了吧?」
    「勝明館只是天理盟裏的一個組織,」俊昇乾笑了一下,把身體埋在後座椅背繼續說著:
    「所謂的『兄弟』都是唯利是圖、有奶便是娘,不敢真的和我們TRA輸贏啦。他們跟我們作生意的是四號仔,又不是蚵仔麵線。我們當時給他們的價格那麼好,他們怕別人知道都來不及了」俊昇把視線轉向志鴻:
    「而且人都處理光了,要叫誰去跟人說是我們弄的?」
    志鴻聽了,跟著俊昇一起哈哈一笑。但俊昇在笑容後不久,用帶著幾乎有點落寞的眼神看著前方說道:
    「就是這樣,才會我們有百分之八十五的人,還把台灣搞成這樣」
    志鴻只是安靜地把手放在俊昇膝上回道:
    「大仔,有一天,台灣會再是我們台灣人的!」
    俊昇看著志鴻,微微回了一笑沒有回話。俊昇把頭靠在椅背上,眼睛閉了起來。唯利是圖、有奶便是娘──的確是對台灣人最貼切的形容。要不是這樣,也不會每個TRA的成員,都有個自己不堪回首的故事了。
  


  2014年年底,高雄市。
    苓雅區一間狹小老舊的公寓裏,俊昇把兩腳放直在茶几上,和另一個中年男子散漫地看著眼前的電視。茶几上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,桌面上則是散亂著八卦週刊、空啤酒罐和吃完的零食空袋。
    伴著一聲尖銳的開門聲,客廳的大門被打開。俊昇和中年男子馬上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自己右腰間。進來的是一個約莫七十多歲、穿著講究的老年紳士,身邊帶著一個二十出頭,神情略為不安的年輕人。俊昇和中年男子見了兩人,立刻站了起來。老紳士揮手示意要兩人坐下。
    「俊昇,雖然你把共和軍組起來了。但是你再怎麼能幹,身邊幫你的人還是越多越好,」老紳士拍了拍身旁年輕人肩膀:
    「志鴻,這就是我和你講的俊昇哥。如果你通過『面試』,就可以跟在他身邊作事。好好幹吧。」
    老紳士說完看了看俊昇。俊昇緩緩問道:
    「何社長,這個少年仔沒有問題吧?」
    老紳士點點頭回道:「他老父是之前上吊死的高雄市民政局長李效源。」
    俊昇聽了沒有說話,拿起桌上的萬寶路涼煙點了一支,從嘴裏深深吐出一口煙來。老紳士又說:
    「俊昇,接下來需要的就是像你們這種年輕人。一切就看你了!需要什麼幫助,隨時和我聯絡。」
    俊昇恭敬地點了點頭,老紳士說完話後便轉身準備離去,中年男子連忙起身,把老紳士送出了門外。
    年輕人略顯手足無措地站在俊昇面前。俊昇再次把腳用力地擱在桌上,在香煙的煙霧後,俊昇瞇起眼說道:
    「少年仔,你爸是之前那個因為市長和宏大建設的政治獻金案,結果當了替死鬼被判刑,在家裏上吊的那個李效源?」
    年輕人點點頭。俊昇笑了一下又問:
    「你知不知道,你要加入的不是普通的黑社會,我們可不是在計較新台幣和查某,而且還隨時在賭命的?」
    年輕人再次點頭後,抬起原本一直垂著的臉向俊昇道:
    「我知道!所以,我要殺了那些害死我爸的人,替我爸報仇!」
    俊昇聽了,哈哈大笑。年輕人則一臉疑惑,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話讓俊昇可以笑得這麼開心。突然,俊昇雙腳一縮,把茶几整個往前猛力一踢。茶几撞上了年輕人脛骨。年輕人唉了一聲,整個人往前趴倒在茶几上。俊昇從後腦捉住年輕人頭髮,用力把年輕人的頭往桌面猛撞了三四次。俊昇把年輕人的臉扯向自己面前,狠狠地說道:
    「報仇?報什麼仇?你老爸是民進黨的官。出來爆料害死你老爸的,也當了大半輩子的民進黨員啦!」俊昇說完再次把年輕人的頭往桌面重重一摔:
    「高雄已經精神錯亂了幾次?!2008一樣,之前總統受難時也一樣!你報什麼仇?乖乖回去讀你的大學吧!」
    被重擊多次的年輕人,趴在桌上不住的喘氣,額頭上也滲出血來,慢慢在桌面上流開。喘著氣的俊昇拿出手帕擦手說道:
    「你爸是靠民進黨發跡的,鬥倒你爸的國民黨,本來也是民進黨的。你爸死了也是報你們該報的恩而已,走吧!」
    突然,年輕人大聲怪叫,從桌上竄了起來,飛快地撲向俊昇,用雙手勒住了俊昇喉頭,幾乎崩潰般地哭叫:
    「我…我爸不過是個小局長,真正拿到好處的,還不就是那群人!事情一爆,他們就全部推給我爸,我…我爸一個小官養我們一個中等家庭,怎麼可能拿到三十億!而且那個背骨賤人,拿了錢還推給我爸!我爸不過是為了家人…拿了一點點小零頭!」
    俊昇看著年輕人。年輕人的眼裏,燃著一股憤怒交雜著絕望的火焰。雖然年輕人用吃奶的力氣勒著俊昇,俊昇卻露出了一抹微笑,不急不徐地說道:
    「成王敗寇,你說的背骨,可是現在的新高雄市長!那個開發當時你爸也有參加,那不是死得好嗎?!」
    「我管他的!我只知道他們害死我爸!我就是要殺光那群背骨賤人!」年輕人已經歇斯底里,仍然不放開勒在俊昇喉頭的手。突然一聲「幹」聲,伴著一記悶響,年輕人往左邊倒了下去。年輕人在地上屈著身子,雙手按在自己的後腦上,發出低沈的哀號聲──原來是中年男子方才拿起桌上的煙灰缸,在情急時往年輕人後腦敲了下去。
  俊昇整整自己衣服後站了起來,準備進客廳後的房間。俊昇向中年男子輕輕道:「帶他去看醫生。」
  地上的年輕人忍著痛,勉強地說:「你…」
  俊昇回頭道:「少年仔,你叫什麼名字?」
  「李…李志鴻。」
  俊昇笑了一笑,轉身打開房門準備進房。在關門之前,俊昇再次回頭,微笑地向年輕人說:
  「志鴻,你的面試合格了。」


  賓士在中山北路上的晶華酒店門口停了下來。也把俊昇的思緒帶回現實。俊昇右手理了理頭髮,向志鴻道:
  「你和阿平把東西和錢帶回我們公司。我要去見人。」
  志鴻隨即問道:「是何社長嗎?」
  俊昇沒有回答,只是看著志鴻。志鴻馬上低下頭來又說:
  「大仔,失禮。我又忘了不該問這麼多的。」
  俊昇只是拍拍志鴻肩膀。服務生打開賓士車門後俊昇隨即下車,進了晶華酒店豪華體面的正門。賓士E320亦馬上駛離酒店門口,淹沒在中山北路的霓虹車河裏。
  俊昇搭電梯到了九樓,走到了909室前按下電鈴。門上的魚眼突然變黑了一會──有人從裏面察看。不一會,身著黑色西裝的平頭男子開了門,用生硬的中文說:
    「黃先生,請進。」
  俊昇點頭後跟著男子進了房間。偌大的頂級套房落地窗邊,有個滿頭白髮的身影面窗坐在皮椅上,椅邊站了另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精悍男子。俊昇恭敬地對著兩人鞠躬:
  「何社長,好久不見了!」
  「台北夜景還是同款美麗,也同款是一個邪惡的中國城!」皮椅轉了過來。是個年約七十餘歲的老人──正是三年多前介紹志鴻給俊昇的老紳士。
  俊昇清了清喉嚨,說:
  「社長,阮會再擱努力的。」
  何社長笑了笑:「我知影,我知影。」何社長站了起來,再次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:
  「八年前,當我們本土政權第一次失去台灣,我們的本土總統被清算,擱來還被抄家、清算的時候…」何社長走向俊昇,表情沈重卻堅決地說:
  「那時我就知影,光靠言論和良知,是不能確保台灣主體意識的!」
  俊昇點頭。何社長繼續說:「後來某個中國黨的貪官,竟然可以用錢交保,那時我才『兩角找五仙』了!」
  「沒錯,『覺悟』!對付這些出賣台灣的在台中國人,未凍等愚昧的台灣人民覺醒!」俊昇同樣堅決地回答。
  「對!對!」何社長點頭一笑,但是馬上臉上浮現了略帶哀愁的神情:
「可是就算這樣,也不該是你來擔任這個工作。你應該有更好的出路,我也有對你有很大的期望……俊昇,你應該是台灣新一代的知識良心……」
俊昇低下頭來,帶著苦笑搖了搖頭。何社長沒有再講下去,而把話題一轉:「我現在只是一個住在日本的老人,沒辦法像你們一樣為台灣拼命,但是我們家還是有淡薄仔錢!所以…」
  何社長對著方才開門的平頭男子招手,男子立刻點頭,從房間的衣櫃裏拿出了一個黑色手提箱交給俊昇。俊昇收下之後馬上對何社長行禮說道:
  「何社長,真感謝您對台灣作的一切!」
  「沒有多少,當作你們保衛祖國的資金!」何社長拍拍俊昇的左臂道:
  「不要太勉強!」
    「勉強?」俊昇抬起頭來:
    「就像社長剛才講的,台灣已經成了一個愚民主導的鬼島了!我還覺得我們的工作不夠強悍!」
    「不過台灣的命運,最好還是要靠台灣人自己覺醒……」
    「我已經失望太多次了!」俊昇打斷了何社長的話:
    「過去的本土社團,作了多少社會運動?結果得到了什麼?社長,如果用講的有效,我就不會放棄自己的人生,投向這個沒有出口的黑暗街!」
     俊昇略為激動的回答,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點尷尬。在沙發看著電視的兩個黑色西裝男子,也把目光朝向了兩人。
  俊昇吐了一口氣,重新向何社長開口:「何社長,這次的『康饋』是?」
  何社長沒有回答,把頭轉向了電視方向。電視播放的是有線電視的新聞台,畫面裏是個戴眼鏡的禿頭男子,正對著麥克風滔滔不絕發表言論。而畫面底部的標題,則是「特偵組主任檢查官丘建國表示前總統沒有交保空間」。
  「之前台灣的困境,就是政權被一群所謂本土人士所操弄,而讓我們進入了鎖國的死胡同。而現在這群反動分子,在被人民唾棄之後,開始訴諸暴力。所以前總統具有他的影響力,而且前總統的健康狀況經由我們委託專門醫師檢查,並沒有保外就醫或交保的必要及嚴重性……」
  何社長關掉了電視,輕聲的在嘴裏念念有辭了幾個字。但俊昇清楚的從他的嘴型知道,何社長所說的是三個字的國罵。俊昇忍住了笑意用北京話說道:
  「何社長,終於要我們讓這個禿子去住院幾個月了嗎?」
  「住院?」何社長冷笑一下,把視線轉到了俊昇身上,也用北京話回答:
  「這些台奸和本土政權作對,以羞辱台灣人為能事。最近,我們查出了以他為首的一伙人根本就在中國投資了十多億的生意,根本就在聽中國的指令!」
  俊昇抬起頭來問道:「所以?」
  何社長回到了窗前的皮椅坐下,再次把皮椅轉成面向落地窗後,用著沙啞的聲音說道:
  「我在三天後會回日本,」何社長身邊的黑衣男子遞來裝著紅酒的酒杯,何社長微笑點頭接過後,轉頭斜眼看著俊昇說:
  「希望我回去之後兩個星期內,我可以看到一些好新聞。」
     俊昇聞言微微一笑。瞄了瞄自己手上的手提箱後,對何社長恭敬地說道:
    「社長,你放心。您回日本後幾天,我保證會有好消息出現在電視上!」
    何社長聽了,露出滿足的微笑,走向俊昇拍了拍他的肩膀後,再次用台語說道:
    「烏雲蔽日四百年」
    俊昇抬起頭看著何社長,用堅定的聲音回答:
    「今朝鮮血換青天!」